
《阮 痴》
各位《全景中国》的听众朋友,您好!接下来请您收听由北京人民广播电台为您采制的节目,我是北京电台的主持人兴宇。这些年来呢,中国的民族音乐走出国门,让世界上很多不同地方的观众开始认识中国的民族音乐,很多人都对其中一些非常新奇的乐器表达出了浓厚的兴趣。今天我们要跟您讲的故事,就是和一样中国的传统民族乐器有关,这样乐器叫做“阮”。它是中国民族乐器当中的一种弹拨乐器,那么今天的故事和“阮”到底有什么关系呢?请听北京电台记者刘慧为您采制的《阮痴》。
(阮声起,男声唱:“我独自走过你身旁,你没有话要对我讲”……)
今年50岁的冯满天,用民族乐器阮弹奏出了一曲摇滚味十足的《花房姑娘》,一鸣惊人。都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台下的冯满天,已经与琴为伴几十年,被称为“阮痴”。只要提到他,就绕不开阮,一种古老的民族乐器。
(阮声起,渐弱)
冯满天:它上边能连接高音,下边能连接中音,它跟什么乐器又能有一个包容性的声音。它有中庸的性格,这也是我们古人的智慧。我就想告诉大家,它真好玩,它能像吉他,马上就能特别像——
(阮声起,冯满天示范用阮弹出吉他的声音并演唱)
冯满天:(弹唱)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它能像吉他,它也能像古筝(阮声起,声似古筝);它还能弹(阮声起,一阵急促的弦声)。
不愧是“阮痴”,能把一柄中阮弹出千变万化。说起冯满天为何对阮如痴如醉,就不得不说到他出生在一个音乐世家。他的父亲冯少先是我国月琴演奏的一代宗师,月琴在宋朝就叫“阮咸”。在一次讲座中,冯满天就在现场分享了父亲痴迷音乐的趣事,从中我们或许可以找到冯满天为何会成为“阮痴”的一个答案。
冯满天:有一天他做饭,油倒进去以后,他就开始想,哎,这个旋律不错,这时进屋赶紧就拿笔就写下来,边上人就喊,嘿嘿嘿嘿嘿,油!你家油要着了,嘿,冒烟了!一看,葱花还没切呢,这下拿大葱,咔嗤咔嗤,噗——呛了锅了,从此以后,来我们家吃饭的人非常少。
有了这样一位痴迷音乐的老爸,冯满天从小就浸润在月琴的音色中,月琴就是他的玩具。和很多学习音乐的孩子不同,冯满天从来没上过音乐学院,他并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主动放弃了。
冯满天:我还考过上海音乐学院,因为太小,我当时弹得也不错,月琴弹得是不错的。然后我就放话,我说,哎呀,到上海音乐学院……当然上海音乐学院的老师是我爸学生,我说,那谁教谁呀,所以就没去。
1979年,15岁的冯满天考入中央民族乐团,被分配弹阮。在旁人看来,出身月琴世家,入团后继续弹阮,似乎是顺理成章,但当时年少气盛的冯满天却不喜欢这种安排。
冯满天:因为在乐团里边,琵琶是主要的,中阮就是你弹琵琶弹得不行,你在下边弹中阮吧,好像中阮容易一些。这个弹阮的人这个心态就一定不会好,他就不会爱这个乐器。
当年冯满天是以独奏演员的身份考入乐团的,1982年又在首届全国民族器乐大赛中拿到奖项,那时候少年得意的冯满天并没有意识到阮的价值。当时正是改革开放初期,西方音乐流入中国,影响了一代音乐人,其中就包括正在民乐中彷徨的冯满天,他用一件珍贵的民族乐器换了一件新奇的西方乐器。
冯满天:在电视上就看有人弹电吉他,我就不知道能出那个声音,吱——这声音怎么出来的,后来就说,那是有一个效果器。我就托关系找日本人,用了一把小叶檀的月琴,换了一个能踩上能出它那声的效果器。
1985年,冯满天出版了吉他弹唱专辑《再会1981》,他还曾是中国第一支摇滚乐队——白天使乐队的吉他手。如今回忆那段时间,他对当年模仿和盲从的心态直言不讳。
冯满天:我们当时我朋友这么唱,经常在外边演,虽然音乐不是很牛,但是意思肯定对,知道吗?对,你看这人(一边弹拨,一边模仿演唱)。对,所有的乐手就是谁弹得像洋人,啊,谁牛!我觉得我学外国人我学不像。
那时候的冯满天对自己的音乐没有自信,每次和外国人切磋吉他,他就是不敢打开琴盒,觉得自己拼不过人家。与此同时,多年演奏月琴的经验,让他独辟蹊径,尝试用吉他演奏民乐。
冯满天:我那时候就能用吉他弹出这样的味道(阮声起)。
没想到冯满天用吉他演奏的京剧曲调,却凭借独特的韵味和技法赢得了外国同行的认可。
冯满天:然后还有我们每次经常就有机会跟外国乐队来看我们演出,他们别人都弹一个外国的瓦哈伦这样,我呢,我觉得我弹别的肯定不行。我听外国的挨个弹,他们弹得最次的都比我弹得好,我就弹了一段京剧,当个哩个啷(记者:用吉他弹的京剧),用吉他弹的京剧。哎,老外就觉得,哎,你挺有意思。
那时候,冯满天开始尝试把中西方音乐相互融合,对于他曾经钟情于摇滚音乐,父亲冯少先说:
冯少先:那我是最反对的了,你整这玩意干嘛呢,谁成想他走完之后,这一段变成了他的营养,他把那东西学会了之后,挪到这来,变成民乐了,这段的过程是很难的。
正如老父亲所说,过程是艰难的。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冯满天所在的摇滚乐队,成员之间的理念逐渐分化,当时冯满天已经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音乐取向。
冯满天:那个时候大家就是老五说我要搞Metal,小臧说我要唱……(模仿演唱摇滚曲调),他要唱这个,我要搞这种民谣式的这种音乐,带味道的或者是布鲁斯这样的音乐,后来乐队就产生了分歧,就解散了。
乐队在1989年解散后,冯满天南下深圳经商,经历了他人生中最迷茫、苦闷的低谷,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想到过结束自己的生命,是阮琴救了他。
(阮声起,渐弱)
冯满天:在那一天,我把所有的去另外一个世界的物品都准备好了以后,我想琴声送我自己一段,弹完琴就走吧。弹到一半,我就眼泪就下来了,没有哭出声,然后咬着牙对自己说,我闭不上眼,我闭不上眼。
冯满天放不下音乐,他还有追求。就在那之后不久,冯满天接到父亲的一封来信,里面提到的一句古诗,成了他音乐道路上的转折点,从此他开始了长达20多年的寻找。
冯满天:在九十年代初的时候,我爸爸给我寄回来一个诗,阮咸“非琴不是筝,初听满座惊”。听到了“非琴不是筝”这个词,我就脑子里边就迅速地一下机灵了,脑海里就有这个琴的音色和韵味,找遍了全国所有的制琴师,都不是那个声音。
冯满天出生在月琴世家,从小对声音十分敏感。为了找到那个脑海中的琴音,他找遍了国内所有的制琴师,但都落空了。无奈之下,他决定自己做琴。在钻研的过程中,冯满天发现现代阮琴的琴板上都有两个音孔,而在古代是没有的,原来这是现代复原工艺中的一个误会。
冯满天:这个琴断了传承,它在唐代、宋代的时候是宫廷乐器,到了明代和清朝的时候,就彻底失传了。当时中央广播文工团民族乐团要复原一个中阮,要建一个管弦乐团的时候,他们要找一个中阮的形,要做一个阮,就没有找到图片都没有(在)我们国家,琴就更谈不上了。后来在日本的正仓院找到了一个图片,唐代的阮,这个地方有两个花,是画上去的,大家就误认为那个圆圈的地方是音孔,实际上是画,因为是黑的,所以现代的阮都有两个音孔。因为中华乐器没有在面板上开孔的习惯,我呢,后来做阮的时候,我把这个又重新找回来,现在这个,是没有孔的,它的余音更长。
为了买做琴的红木原料,他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没钱的时候,他就去酒吧唱歌赚钱。做琴不仅烧钱还费工夫,制作乐器涉及材料和物理方面的知识,需要反复尝试。在做废了47把琴之后,冯满天终于在第48把琴上弹出了梦寐以求的声音。
(阮声起,渐弱)
在找琴、做琴的二三十年里,冯满天一直在尝试把中国民乐和世界音乐融合在一起,凡是看到弹拨乐器他就琢磨,能不能把它们的音色和技法用在阮上。他还尝试过用阮弹奏摇滚歌曲,对此有人说,冯满天破坏了民乐传统,他的音乐甚至遭到了部分人的轻视。
冯满天:别看我在民族乐团,我弹的不是乐府曲,所以大家就贬低,就是不要跟他学,他是不入流的。
在民乐整体衰微的情况下,冯满天大胆创新,但在国内还没有得到普遍的认可。不过“墙内开花墙外香”,冯满天的音乐走出国门,震撼了德国观众。2013年夏天,应德国钢琴家尤雅邀请,冯满天在德国汉堡音乐厅演出。他演奏了一首中阮乐曲,全场观众都在安静地聆听,演奏结束后,当冯满天睁开眼,看到了震撼内心的一幕。
冯满天:我演完了,我一睁开眼,下边暴雨般的掌声,八十多岁老太太都站起来,全体起立。汉堡的观众是德国最挑剔的观众,你不是什么人都让你进那个音乐厅来演奏的。我觉得我也可能不那么说,但是我觉得我背后我有三代中国音乐家这么多年的追求,我们每一个流行音乐家都想梦想着我们的音乐能走向世界。
在接受全场喝彩的那一刻,他真正找到了自信,不再是那个喜欢摇滚,却不敢和外国人较量吉他的年轻人。对比之下,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冯满天:实际上我觉得我作为一个中国人来说,我觉得我自己我是找自信,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搞摇滚乐,能找到我自信,而且我觉得我是一个能呐喊的一个青年人。可是当你觉得你的声音特别大,但是你没有力量。声音大,并不代表力量,你看我现在弹的琴就是,我弹的都是最小的声音,可是我觉得它有力量,它很结实地在那,很平静的,而且它有力量,它不显示力量,要找到这样一种东西,我觉得是最难的。
经过三十年的沉淀和积累,2014年4月,冯满天在北京的中山音乐堂举办了首场独奏音乐会,当时现场座无虚席,还有从兰州等地赶过来的观众,是什么让他们肯掏钱来看一场民族音乐会呢?
观众甲:冯满天老师以这个中阮加现代的一种表现形式,突然出来的时候,给我内心一个震撼,对我来说太有吸引力了。
观众乙:我觉得他就让我感觉,就是像穿越一样,就是找到想象中古代的那种感觉,就是痴狂吧,对音乐。
观众丙:我认为他就是给我们一些年轻人和喜爱民乐的人一条未来的方向。
冯满天融汇中外、借鉴古今的音乐风格,让更多人重新发现了民乐的魅力。在接受电视台采访时,冯满天说,他想成为一个接地气的民族音乐家,让世界听到中阮的声音。这一切的探索和追求,都来自他内心对民族文化的认同和热爱。
(阮声起,冯满天乐曲《乡愁四韵》,渐弱)
冯满天:我心里我有我的民族,我愿意说出来。别人就问我说,你走吗?我说长城能搬走吗?黄河能搬走吗?长江能搬走吗?我的根就在这。我去过长江,当我看见那个长江水的时候,我就想喝一口,给我一瓢长江水呀,酒一样的长江水(冯满天演唱的《乡愁四韵》压混),不痴不行。
(垫乐渐强,唱:“酒一样的长江水,酒醉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给我一瓢长江水呀,长江水呀。给我一张海棠红呀,海棠红,血一样的海棠红。沸血的烧痛,是心头的烧痛,给我一张海棠红,海棠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