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辆二八车

2018-06-13 09:56 千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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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用在我父亲身上再合适不过了。用母亲的话说:你爸整体离不开那破收音机,收音机比他爹都亲!

的确,父亲的收音机已经成了母亲的眼中钉、肉中刺。当然,还有堆满屋子的报刊杂志,还有旧书摊上的淘换来的旧书,每一样,都让母亲头疼不已。“你瞧不见人家都万元户了?都盖新房了?你再看看咱们家这狗窝!”而父亲的老古董似的破旧收音机还是会在母亲的责难声中准时准点地滋呀滋呀响起。父亲是个慢性子,过得也是慢生活,在当时那个年代,显得格格不入。

那时候,生产队已经解散,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村里已经有了“万元户”。有些胆大的承包了鱼塘、果园,搞运输,干得热火朝天。“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的确,富裕户越来越多,高大的红砖大瓦房一家比一家宽敞漂亮。而我家那个小院子,那三间小土房依旧没有改善的希望。冬天冻成狗,窗户的冰有多厚;夏天漏雨,地面的水多深!有一年夏天,父亲的木床(改为书桌用)底下的一捆捆报纸全被雨水淹了。

其实父亲也是着急。家里两个儿子都大了,哪里都用钱!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已经干起了个体户,卖起了日用百货。村里也早已经有人干这行了,而且都赚了钱,都是辛苦钱,起早贪黑的。父亲不怕吃苦,插秧除草打药,哪年不是累死累活。可是钱不够花!而干个体卖货,不但要走街串巷,风吹日晒,更重要的是要抛头露脸。这一点,对于过惯了循规蹈矩的慢生活的父亲来说,是最大的难关。不知是父亲下了多大的决心,亦或是母亲费了多少口舌,父亲终于觉悟了。

于是就有了题目中的二八车。这辆车是母亲卖货用的,沉重的货物早已把它压得变了模样。我和哥哥也趁机会偷出来学过车。简直难骑得要死。骑在路上基本不用按铃铛,老远就能听见一阵叮当乱响。父亲却把它当宝贝似的,慢悠悠地骑,生怕把链子蹬断了似的。还隔三差五给前后轴上油,检查检查轮胎。车把上挎个旧提包,放零钱也放个收音机,一边骑一边听,也是悠哉自得。

其实刚开始干的时候可没有那么悠哉。经常一件也卖不出去,回家就发邪火,摔饭碗。他还是舍不得脸皮。后来他想,凭辛苦挣钱,有什么可丢脸的?穷才丢脸!得去奔,又是这么好的时机。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妇女?母亲也传授他经商之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于是,他渐渐地敢说话了,脸也不红了,来了顾客也不害怕了。他会憨厚地笑笑,然后说:“您看看吧,想挑点什么?都是好货”。遇到老头老太太,他耐心看着他们挑,从来没皱过眉;遇到刚从工地下来的打工仔,他也从来没嫌人家脏。价格上能让就让,他不愿意抬高价。时间长了,都愿意到他这摊上买些什么。有的老熟人还经常帮他看摊,人多的时候帮着收钱找钱。

渐渐摸到门路,父亲兴趣一下子来了。已经不满足定期赶集了,开始往靠近城里的更富裕些的村镇进发。这一路上可是更为辛苦,少说也要骑两个钟头。天不亮就走,天黑才到家。有一年暑假,我和父亲一起卖货。我骑一辆小二六,也能帮他带些货。也是想体验一些卖货是啥滋味。哪知道这一路汽车轰轰来往,尘土飞扬,太阳直晒。父亲倒也会抄写小路,柳树成荫,渠水潺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万家灯火。父亲和我一前一后。他的货卖了不少,车也轻了,货也装得七扭八歪(平时就是这个样子),很是开心;打开收音机又听起了电台的准点节目。这时,旁边几个小孩说:“快瞧,那卖破烂的老头还听收音机呢!”此时我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说不出的滋味卡在了喉咙。

其实,父亲白天卖货,晚上还要写广播听评稿。每月都能有些稿费贴补家用。

后来家里的三间小房也盖成了红砖瓦房。我和哥哥也都考学进了城。再后来我们都参加工作,娶妻生子。父母都老了,领了退休费,搬进了新建成的小区里。日子一天好过一天,一年红过一年。

每天望着通向父母小区宽阔的柏油路,我就想,再也看不见父亲的二八车驶过;但是没有它,哪里知道今天的幸福!

责任编辑:安勇(QN0005)  作者:魏宝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