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门外回望

2018-06-26 08:50 千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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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夫妇耄耋之年了,儿女都在北京工作。去年去北京看孩子,儿子偏要我们开开洋荤,安排一次国外游。

皇家加勒比游轮泊在蓝天碧海间,一到天津港我就发现它通体洁白,儿子说它十七层高、十六万吨排水量、四千套客房,正准备踱向韩国仁川。

游轮驶入浩渺的大海不久,在例行的逃生演习中,看着甲板上浩浩荡荡几千人的旅客大军,我突然萌生了一种人生被颠倒了的感觉。在我古稀之年的记痕里,这豪华到奢侈的海上巨无霸,这诗化了的人文环境,都应该是西方天潢贵胄享受的,它的客人至少应该是风度翩翩的大鼻子绅士、峨冠博带的摩登女郎,而给他们服务、供他们役使的,大都是贫穷的有色人种,当然也少不了漂洋过海讨生活的华人。可是如今角色在我眼前颠倒了,甲板上浩浩几千乘客几乎全是操着国语的华人,游走在精品店,徜徉在购物大街上出手阔绰,眼里满是富有者的自信;而那些打扫卫生的,跑来跑去殷勤服务的,走廊上搬运换洗卧具的,剧院里为顾客演奏钢琴的,几乎全是白人、黑人、阿拉伯人、印度和菲律宾人等。

我从来不涉赌场,却想闻一闻金钱搏杀的硝烟,可是一位服务生告诉我,船上在国内是禁止赌博的,必须到公海上才解禁。我一听服务生操的是皖北乡音,倍感亲切,问他是怎么到国外游轮上工作的?月薪多少?这位衣着体面的小老乡欲言又止,似乎有某种禁忌,只含混地说:“我父亲在美国孔子学堂教书,我是初中毕业追随母亲到美国,工资和在国内的中等水平收入差不多,和国内不同的是,这里的管理人员和职工的薪水差距很小。”

“也就是说,你和这些白人大堂经理、领班拿的差不多?”我对他的话有些难以置信。小伙子一面不停地操纵地板上的吸尘器,一面礼貌地一笑:“这有什么稀罕呢?华人如今在美国已经不再是草根一族,美国报纸和香港凤凰电视台都有统计,如今的在美华人大都是中产阶级,比美国的白人中产阶级平均收入还高,受教育程度和教育普及率也高于美国公民。”

我看着这位忙碌的小老乡,他脸上的真诚表明,他说的都是真实的,我倒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煞是稀罕。

据老乡说,在这游轮上共有三十五个不同国家的外籍服务员人员。每层都有自助餐,中式的,西式的,包括水果沙拉,琳琅满目。“需要酒水吗,地道的法国香槟。”手捧着餐盘的俄罗斯女郎殷勤地周旋在餐桌的缝隙间;“要额外加一个菜吗?船长招待的,优惠价,”阿拉伯肤色的小伙子笑色可餐;“照一张,来,小朋友,瞧你多帅气,”举着相机的美国小伙子操着半生不熟的华语在为客人拍照。据说他会把所有照片都转载在大厅内的电子屏上,只有客人发现自己的照片并中意的,才收取费用……

我打量那些来自三十多个国家流星般忙碌的服务生,仔细发掘他们在我们这些“上帝”面前表情,脸上也都是照例的服务员的殷勤,尽量用欢笑和幽默掩盖着做成生意的热望、祈盼。我身边的老伴问我在愣什么?我说我只觉得此时心里挺复杂。老伴听了有点茫然,我悄然指着那些服务员说:“你瞧,他们现在我们面前所站的位置,就是我们不久前在他们面站了上百年的位置,如今我们至少可以理直气壮挺直腰杆向全世界说,我们真正获得了华人的尊严。”

从仁川登陆,两个小时的大巴便到了首尔。韩国在我的固有印象中是富有靓丽的,可是游轮靠岸不久便发现,“四小龙”的雄风似乎已经不再,首尔似乎已经老了。从港口的规模和设施开始,道路、楼舍、大桥,均少了我们国内那种宏阔、现代、大气,一个闻名遐迩的国都,甚至很难比得上我们一个中等城市。女导游四十多岁,她说她虽然生在韩国,爷爷也是中国山东人,恰巧我的祖上也是山东人,我们又算老乡。老乡的父亲因为上世纪中叶逃兵役跑到韩国,看上了领带商店一位靓丽的美人,隔三差五便去买领带,老乡说她父母的婚姻不是用红绳,而是用领带栓在一起的。老乡对自己韩语华语都精通很得意,説她在导游、翻译行当就业中如鱼得水,收入也高;或许出于对故国的思念和未来的信心,她还在北京买了房子,把儿女送去读中文系,毕业后准备再上首尔医科大学,那是在韩国地位最高的大学,医学被认为是最神圣事业,体面且收入高,导游对他这方面的优越感笑声朗朗,很满足。

或许因为清朝以前都是中国的属国,在首尔到处都可以看到汉文化的残片和印迹,导游老乡说,景福宫的名字就取之于《诗经》中“君子万年,介尔景福"诗句。相当一部分建筑格局也是模仿中国故宫,但比起故宫只算是袖珍型,全部占地面积不比前门大,殿宇庙堂的名字也都是汉字,“光化门”,“建春门”,“迎秋门”,“神武门”……总统府青瓦台就在游人如织的景福宫大院里,叫人为其安全担心。或许老乡一直怀有故国情怀,她对历史上日本屡次犯境,毁弃王宫,奴化臣民,屠杀王子深恶痛绝,对许多用汉字而写的,和中国相同的地名如峨眉山、江陵,丹阳、襄阳、汉阳、汉江、洞庭湖、襄阳府如数家珍。

谈到生活水平的时候,老乡不无羡慕地说:“虽然我们和中国大陆彼此物价差不多,可是我们和香港都不如大陆,我们是没有退休金的”。我和老伴惊讶了,没有退休金下半辈子怎么过日子?老乡说:“那就得拼命打拼赚钱哦,一直工作到不能动。”

老伴沉愣了很久,私下说:“还是出来走走好,没出来总觉得还有不少地方不满意,如今从异域老乡的乡语中回望我们的祖国,和我们自己,觉得身为一个中国人满自豪的……”

责任编辑:安勇(QN0005)  作者:张西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