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走基层:唐山儿科医生谈门诊变化

2016-02-17 13:43 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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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患儿父母“变得奇怪了” 情绪越来越躁 啥事都赖大夫  

这天夜班很平静,但刘爽习惯性的一宿没合眼。

傍晚6点到医院,6点半完成交接班,唐山人刘爽(化名)春节期间的一次夜班就这样开始了。刘爽是一名儿科医生,隔三差五规律性地值夜班,她三岁多的孩子竟也养成了夜里不睡的习惯。在刘爽不用值夜班的晚上,孩子要么不肯睡,要么半夜三更把她闹起来。

当儿科医生近十年,刘爽刚从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时的激情早已褪去。她和同事们每天都在孩子们的哭声中忙碌着,难得的休息时间被用来自嘲和“互黑”。近些年,儿科医生高付出低回报的现状导致不少同行“逃离”,而刘爽选择继续坚守,这份坚持背后是源自现实的考虑和难以抛却的初心。在唐山这座二线发展较弱的城市里,刘爽所经历的苦和惑,同行们也曾经和正在经历着。

“一天不闹三场就奇了怪了”

“这些年真的是备受摧残。”穿着白大褂的刘爽如此概括自己的从业感受。一分钟之前,她刚刚给一名患儿检查了输液穿刺情况。孩子不停哭闹挣扎,家长担心碰到穿刺针头,赶忙抱着孩子来找她。这是19点25分。

相对于夜班,白班更具挑战。一个患儿后面跟着六个家长,这样的阵势正成为家长陪诊的“标配”。家长团最擅长的是围住刘爽一齐发问,每个人都有一大堆问题,连珠炮一样抛出来,“而且是同时抛”。

起初,刘爽还尽量逐个解释,时间一长她也扛不住了。“不忙的时候可以都回答,要是后面好几个孩子等着,真的没那么多时间,只能挑主要的说,毕竟管着这么多患儿。”没得到详细回答的家长们往往不理解,当场抱怨。刘爽渐渐学会了“过滤”,“不理解也没办法,时间真的不够用。我也是当妈的,家长的焦虑我能明白。”

可这份焦虑里也有让刘爽看不懂的地方——她觉得现在的家长们“奇怪”。出诊中,她不止一次地强烈感受到来自家长的责备情绪。“我作为大夫,是要给孩子解除痛苦的。可是家长们除了焦虑,还努力让我觉得孩子生病跟我有很大关系、是我导致的,百分之七八十的父母都这样,就好像他们把孩子带到医院之后,就跟他们没关系了。”

最近一两年,传递出此种情绪的父母渐渐多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刘爽经常被“挑刺儿”,“要么是觉得我们动作慢,要么是输液时回血了,在成年病号身上非常非常正常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孩子身上,家长绝对不能接受的。”刘爽的一名同学在另外一家医院儿科工作,她曾亲口说,儿科病区“一天要是不闹三场就奇了怪了”。

三分钟给诊断否则会挨骂挨打

三分钟,是刘爽的重要工作经验之一。

“简单说,就是三分钟给出诊断。”刘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后,马上摆出了一副“不用怀疑,就是这样”的表情,但眼神又无奈。

在儿科工作近10年,很多儿科常见病的诊断对医生们来说手到擒来。“经验足够了之后,恨不得一眼就能看出来孩子得的是什么病。”刘爽说,“比如得了肺炎,你听他咳嗽的声音就能听出来。”可如果太快了,家长们就马上躁动起来,往往认为医生不负责任。“所以我们还是要听(阐述病情)、要看(表面症状),有不少是做给家长看的,其实我们心里早就明白了,一定要演技超好。”“演”的时间太长了也不行。刘爽发现,“如果你一直在那儿给他看,还不能给诊断,那你真的要有麻烦了。”

所以,刘爽和同行们大多以三分钟为限:“不会让家长觉得时间太短,也不会让他们觉得看病太慢,两三分钟是最恰当的。之前我同事的孩子一直发烧,在唐山治不好,带去北京看,也是三分钟,有的医院甚至更快。”

前两年,一名在国外的亲戚因孩子生病向刘爽咨询。在听过亲戚的描述、看到手机传来孩子照片之后,刘爽做出了初步诊断。巧的是,当地医生在一系列检查之后也做出了同样的诊断,且惊讶于刘爽的快速确诊。“在外国医生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刘爽说,“可是在咱们国家的医院里,如果三分钟还不能出诊断,你就要挨骂、就要挨打了。”

同行纷纷离开甚至跳槽做律师

这天的夜班很平静。除了那个抱着孩子来看针头位置的家长,一夜再没其他紧急情况出现。

刘爽和其他值夜班同事却一宿没合眼。到儿科工作的前两年,刘爽还能利用值夜班的空闲时段打个小盹,进入第三年,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直到现在也是这样,“有时候就在办公室这么坐着,一直到天亮。”

“因为焦虑。”值夜班时,刘爽总是想着可能下一秒会有紧急情况要处理,“开始那一两年即便睡着了也是带着这种焦虑,后来发展成根本睡不着,有点提心吊胆的,真的怕到时候自己醒不过来或者迷迷瞪瞪的耽误事。”不只是刘爽,她的其他同事们也是如此。

一直以来医学院学生很少有人选择儿科。“压力大、忌讳多、太操心!如果是个性大大咧咧的人又恰好当了儿科医生,会觉着特别累心,也有男生选择当儿科医生的,但没多久就受不了了。”刘爽认识的儿科医生里有很多转行的,“有转到内科的,有去医学院当老师的,也有去干肿瘤的,还有特别有志气的转行当了律师。”

除了工作压力大,收入低也是促使儿科医生转行的重要因素之一。春节前,刘爽还跟同事们开玩笑说:“以前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儿科大夫工资低,现在新闻天天这么说,结果全国人民都知道了,好丢脸呐。”

曾经,刘爽所在医院给所有临床科室医生做了心理状况调查,结果显示“基本都是轻度焦虑”。最近两三年,刘爽尤其觉得工作“越发地艰辛,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医院向医护人员提供心理疏导服务,她一次也没去过,“你有空去做吗?你自己能干完自己的活吗?你能下班吗?”

大夫被逼到

把写病历当首要任务

嘴上抱怨,刘爽还是坚守着儿科。

最现实的考量是“转行了还能干什么?”刘爽觉得自己已经当了近10年儿科医生,无论再做什么都要重新开始,“特别需要勇气”。而在唐山这座二线发展较弱的城市里,当一名儿科医生虽然付出与所得不成正比,却依然是一份安稳的工作,即便有时她会后悔当了医生。“有个同事的孩子想学医,我同事直接说,我当大夫已经够累够苦了,你怎么还学医?敢学医打断你的腿。”

在刘爽的记忆中,自从成为一名儿科医生,上班时“普遍比较郁闷”,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当天没有特别不开心的事”。刘爽每周休息两天。在这两天里,她作为管床大夫,依然要到医院查房查床。

为了能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医闹”,刘爽像其他同事那样仔细写病历,因为一旦发生医疗纠纷,“很多东西都要在病历上找,对方会在病历上挑你的错”。这让她觉得悲哀,“医生的工作重点应该是看病,竟然被逼到把写病历当首要任务。”

刘爽还要应付各种来自亲朋的“关系户”,“有的说是邻居,有的说是我爸妈介绍的,有的说是我亲戚介绍的,都是咨询孩子咳嗽发烧之类的事情,真的顾不过来,没有那么多精力,可还不能不理。”

为了不让负能量爆棚,刘爽和同事们每天不失时机地“互黑”和吐槽。“好比又有我不太熟的人加我微信问这问那,同事就说,‘人家找你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你就知足吧’。”偶尔,快退休的科室主任会跟大家调侃:“哎,我再过几年就熬出来了,到时候来看你们,就看你们一个个铁青着脸。”

事实上,支撑刘爽坚守在儿科的还有一个更重要原因——初心。当初选择儿科,刘爽的想法非常简单,“喜欢孩子”。经过近10年的磨砺之后,她天天嘴上叫苦不迭,一有家长抱着孩子来就诊,她还是会轻声细语地安慰受病痛折磨的患儿。“我们的病号小朋友还是非常天真可爱的,毕竟不好摆平的家长是少部分。如果大家都放弃了,谁给孩子看病?干了儿科的大夫,都是很淡泊名利的人。”

夜里22点15分,儿科病区的宁静被孩子啼哭声打破。刘爽马上起身循着哭声找去,“这哭声不对劲,得去看看。”话音还没落,她已经走出了办公室。记者 习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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