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西北角,有一个名叫水头村的小山村。北京的公路修到这里,就到头了。再走十里土路翻过大山,就到河北省赤城县了。
数百年来,水头村的村民一直生活在泥石流的阴影下。从“康德六年”那场连下45天的大雨,到1972年的洪水,到二十年前被砸塌的院墙,再到十年前立起的“泥石流易发区”警示牌……泥石流的可怕,在这里代代相传,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积攒。
每个下雨的夜里,村民都会醒来好几次,就怕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头,翻墙进院砸到脑袋上。村里的年轻人搬走了,留下的只是故土难离的老人。也许过不了多少年,水头村就会自然消失。但泥石流的阴影,永远也不会从曾住在这里的人们心中消去。
灾难的记忆 代代相传
水头村的村口,立着一黄一蓝的两块警示牌,上面的“泥石流易发区 请注意安全”和大大的感叹号“!”,已时刻提醒着村民,这是个危险的地方。其实对于泥石流,这里的村民从来都用不着提醒。
住在村北头的李大爷,今年71岁了,一辈子生活在水头村。从小,他就听着泥石流的故事长大。“康德六年,连着下了45天的大雨。”“康德”是溥仪在伪满洲国时的年号,“康德六年”就是1939年,那时李大爷还没出生。
村里的老人们给后辈讲,那年的大水裹着大石头,从山坡上滚下来,那年的大水齐腰深,那年村里的房子几乎都被冲毁了。那些,都是村里老人口中的故事。李大爷亲眼所见的,是1972年的泥石流。那又是一次大暴雨,洪水导致的泥石流,把山坡上的田地和村里房子再一次捣毁。
水头村被夹在南北两面的山谷中,村民都住在南山的山坡下。“北面的山坡上,经常有大石头滚下来。”李大爷指着北面光秃秃的山坡说,以前,山坡上都是大石头。后来,一次又一次的泥石流,把大石头都冲下来了,把山坡都冲平了。
没人敢住在北面山坡下。即使在南面山坡下,也同样在泥石流的阴影下。因为泥石流的威胁,村里早已不让在山坡上盖新房子。村里又没有多余的土地可以盖新房,很多村民就只能住在几十年前盖的土坯房里。
水头村的泥石流,不仅存在于代代相传的故事里,也存在于每个人的生活里。每隔二三十年,村里就会赶上一次大暴雨导致的泥石流。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十几岁的孩子,村里的每一代人,都有着自己的泥石流记忆。
每个雨夜 都惊醒好几次
行政意义上的水头村,包括着两个自然村——北边的水头村和南边的半沟村。51岁的张大妈,住在半沟村的东边山坡上。1972年的泥石流,她没什么印象。让她忘不掉的,是自家的墙壁被山上大石头砸出来的大坑。那大概是二十年前,那时她的孩子还小,一家子住在山坡上的一个平房小院里。院子紧挨着山坡,相距只有一米多远。
那场大雨,把山坡上的泥土泡松,泥沙混着石头和大树滚下来,堵住了屋门。屋门推不开,后墙被砸出了一个大坑,整间房子差点被冲垮。一家人吓得躲在屋里,以为要被埋了,后来只能从窗户跳了出去。
后来,张大妈把房子修好了,却不敢再住。他们搬到了山坡下的小姑家里,一直住到今天。原来的小院已经荒芜,只有屋前种着大葱。半沟村的东西两面都是大山。几十年前,东西两边的山坡上,都住着村民。一次又一次的泥石流,让村民们陆续往下搬。现在,两边山坡上的房子大多已经空了,房顶垮塌,院墙破败。
65岁的侯大妈,住在半沟村的西边山坡上,也是被村民们称为最危险的一片地方。这片山坡上原本有很多民房,一次又一次的洪水泥石流,冲塌了一间又一间,现在只剩零星的几户。侯大妈说,每年夏天下大雨的时候,她都睡不好觉,夜里都会醒好几次。每次醒过来,她都要起来看看,泥石流下来没有,院子里积水没有,院墙还在不在……
在这个封闭的小山村,代代传承的并不是传统文化,而是泥石流的可怕。时间久了,村民们却也不怕了。
每到雨季,村里的大喇叭就会发出警告,高喊“请大家往地势高的地方撤离!”“他喊他的,我们都听习惯了。”张大妈说,真要有泥石流,跑是没有用的。要是往高的地方跑,就是迎着滚下来的山石,可能迎面撞上。要是往低的地方跑,那就跟往河里跑一样。村里最低的地方,就是唯一的那条公路。只要遇见稍大的雨,公路就会变成河道。“四面山坡上的水涌下来,路上的积水过膝深。”
不知道哪天 才会离开
跑是跑不出去的,开车也根本来不及,只能听天由命。村民们并非不怕泥石流,他们也想搬走。“可是,往哪里搬呢?”
村里的有钱人、年轻人早已经搬到镇上,搬到城里居住。留在村里的,大多是生活条件一般且故土难离的老年人。上世纪70年代,村里还有近200户人家、上千口人、400多亩土地。现在,只剩下104户村民了,仅有100多亩土地还在耕种。这104户当中,过半都是受泥石流威胁的“险户”,还有三四十户人家居住。其他户的房子虽然还在,但已经空了多年。
年轻人在村子里近乎“绝迹”。常住在村里的,几乎没有50岁以下的人了,除非身体有疾。前面提到的村北头的李大爷,儿女们都住在永宁镇里,只有周末会来看他。李大爷守着半亩玉米地,每天扛着锄头,腰已经直不起来。而村南头的张大妈,两个儿子都在城里,一个工作了,一个还在上学。
前些年,村里也曾经组织过搬迁。但后来,搬迁越来越难。近些年,就再没有政府出面组织的搬迁了。村民说,作为农民,无论搬到哪个村,都要分土地。“可是哪个村能有土地分给我们啊?”如果搬到城里,户口、补偿也都是大问题。“更重要的是,我们种了一辈子的地,不会干别的了。”
水头村里,村民已经越来越少。现在,村子里“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一年到头见不到警察。”村里没有小商店。想要买瓶酱油,也要到山下去。要是遇到冬季大雪封山,公路断上几天几夜也是很平常。
这几年老天干旱,一直没再发生泥石流。可是代代相传的恐怖记忆,以及每个人都有的亲身经历,让这个仅有几十户村民的水头村,一直笼罩在泥石流的阴影下。水头村已经越来越荒凉。离开水头村的人们,不愿意再回来。留在水头村的人们,也不知道哪一天会离开,会以哪种方式离开。
延庆地处北京西北部,辖区内三分之二为山区。今年3月,延庆区水务局为全区13个存在山洪泥石流灾害威胁的重点乡镇发放了总价值52万元的抢险物资,包括救生衣650件、救援绳130根、应急手电130个、发电机13台,进一步加强了防汛抢险物资和防汛抢险队伍准备。
水头村所属的千家店镇,为确保辖区内重点村安全度汛,专门成立了抢险救灾指挥部和2个应急抢险队,并在每个村确定至少1名监测人员、1名报警人员,发现异常情况及时向有关部门汇报,并采取相应的应急处理措施。
本报记者 李嘉瑞 张硕
通讯员 李岩 文并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