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解释下,所谓“菘菜”——就是大白菜。
这还没几日光景,寒风就拽着秋雨频繁地“入侵”京城。都还没赏够金秋所赐予的色彩享受,“微信圈”里没挂足银杏树叶的金黄、枫树叶的丹红、柿子树上的柿灯,秋天就要“咕嘟白”啦!再怎急赤白脸也没用:冬天这就要提前报到啦!平原下雨、山区下雪,就算打过招呼。
往年秋末向初冬交班的时辰,大街上有显而易见的记号——“冬储大白菜”。类似全民总动员:穿梭如水的车流,分级码放的菜堆,热闹熙攘的排队,七嘴八舌的议论。兹要到了礼拜天,要加一个“更”字。
白菜曾是京人过冬的当家菜,很少再有别的选项。诸如:土豆、胡萝卜、卞萝卜,还得看哪天菜站的人“高兴”。还想搭配点儿别的?趁早儿打住,想都甭想。
如今便利。大小超市、农贸市场的蔬菜供应,各品种不带缺样儿的!任您“扒拉”挑选,随您琢磨着弄回家怎去搭配,没谁限制。白菜身价真算是沦落了,一年到头“值班”,就这会儿价格看着锐跌。
加班加点儿也要倒腾完大白菜
远了说,有那么几年,风调又雨顺。京郊大白菜获得大丰收,这也没让大队干部们乐起来。明显地“供大于求”:企业单位、居民住户、菜站饭馆,都已按“计划指标”买得很饱和。眼瞅着寒流来了,天气预报:气温下降、连天大雪。不少大白菜“晾”在地里,还没“砍”哪!
没辙了想辙。我就记得当时确有这样的情景。
头天就布置好,哪个车间哪个科室抽出多少人,是谁带队带大卡车进菜地,任务是帮老乡砍菜、装车。是谁领队伍在大足球场上候着,等菜车一来,缷、传、选、码一条龙,监督少掉菜帮子。是谁组织到大食堂帮忙,给加班加点儿“倒白菜”的职工做饭加餐。
倒腾大白菜的现场可就热闹去喽!寒风劲吹,随时爱抚着所有穿棉工装的工友们。跺脚、搓手、揉耳朵,“咋就这么冷呢?”等到第一辆菜车来,几个小伙子抢着爬上了菜车最顶尖儿。
菜尖儿上,定是滑不溜秋。滑了摔、爬起来再滑。凑合站立着,往底下人排里,一棵一棵地往下投送或递送。有准头的,很顺当地接、传、选、码到位;没准头的,不是砸了脑袋,就是掉在地上。
碰一老师傅心疼:“轻点儿,别自顾自乱砸,行不?农民哥容易吗?”自言自语唠叨没人听,老师傅也就嘴歇歇了。头车走,二车又来,依旧忙得不亦乐乎。
等忙乎过劲儿了,互相一看:个个手指头成了小胡萝卜头;浑身上下都是白菜的“湿湿滑滑”的痕迹。再瞅足球场,没有一块闲地儿。高高矮矮,恰似一垛垛绿色的农村土墙。
“紧急通知:明天有霜冻!”广播站一嚷嚷,立马得有行动。盖苫布、铺棉帘,再不够了把塑料膜盖严实。五六级的西北风也很厉害。
天擦黑儿,头儿发话:食堂免费就餐。主食:油渣白菜大包子;小菜:海带丝拌白菜丝;汤:虾皮白菜紫菜汤。一律管饱管够!
就那回,菜窖里淤了,实在无法保存。又是头儿令下:每人50斤“托抱”回家,当月“劳保”没啦!住集体宿舍的主儿,给师傅家送去。
白菜怎的?也是有身份的主儿!
揣摩起大白菜的心思,那是一肚子的牢骚。
几千年的平民户口,从没离开过灶王爷。老早的出土文物就有咱白菜籽。掐指头一算计:怎也是七八千年的历史渊源啦!打老早儿起,咱白菜就是华胄子民赖以生存的蔬菜种类。
要说京城里的大冷天,谁敢不把咱放眼里?没进寒月,先得给我腾地儿。有窖更好,接地气保鲜。没窖,您就好好伺候——太冷不行、太热不行、不倒腾不行。招待不周,一准儿烧心儿、烂帮子!
菘菜名称是古老的叫法,“菜中有菘,最为常食。”史书写得挺真楚。别看现在南方也广为栽种,可就没这儿的有模有样。白菜也早已在欧美地区安家。要提起白菜的味道,大鼻子朋友还得比划:北京大白菜,地道,香啊!
闲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白菜就是北方地界儿的原产。换地儿栽种,认生,不习惯。北方的孩子谁要说没吃过大白菜,那是亏心死了。涮羊肉、水煮肉、汆丸子,哪样儿能缺?怀旧:醋熘白菜、白菜粉;新潮:开水白菜、牛奶白菜,谁没吃过几回?
大白菜就像穷人家孩子,积了一身优点。夏末种下,没怎侍弄,初冬收获。皮实不娇嫩,又不占地儿。开几拢子地,间种也无妨。
北京青口天津绿、东北矮壮玉田细。现吃、储存、腌渍,都是好品种。鸡冠白烁雪里青、乌金白虎小叶空。南方引种说是吃白菜,但远不及“正宗”的青口大白菜。京人在漫长冬季里的口福,离不开总是落下埋怨的白菜当家。
说个大白菜的身份可炫耀的事儿。
祖国大地有一县,在很显著的地方立了一大棵“白菜”。为啥?据说雕塑形成,缘于300多年前的一段廉政典故。明朝万历年间一知府,自绘白菜一株,并题“为民父母,不可不知此味;为吾赤子,不可令有此色。”立碑于县衙口,以作自励。百姓有眼:知府清白,确犹如白菜一般。
后修祠堂,再立功碑;百姓之事,与衙无关。如今,“大白菜”高耸,也必有其因。一为纪念古时也有清正之官;二为提示在新时期更得加强自身修养,廉政为民;三为当地旅游的“兴奋点”也弄个不赖的噱头。
初冬忙活,储存为先的平民乐和
每年逢到十月,虽是金秋,天渐凉寒。人丁添衣、陋屋备煤、缝制棉门帘子,皆为取暖御寒。菜蔬怎个解决?非大白菜也,无他可替代。
有自己院好办,倒出菜窖给大白菜“安家”。居在大杂院,也要把房檐下归置利索,为储存白菜腾地方。若有喜好:做芥末墩儿用的矮矬子缸;晾白菜帮子使的细麻绳;渍白菜必备的大红釉缸,该洗干净洗干净,该归位归位。
再早,卖大白菜的小贩推车沿街巷子叫卖。立冬的前后脚,都能听着吆喝。什么:青口得嘞!棵棵实心儿!实心的好存!什么:有白菜的卖,早买早踏实!——京郊腔调,由远及近。
“快去,喊来两车!”大人吩咐的同时,孩儿们“颠乎儿”到院门循着声儿张望。仗着腿灵便,“喊”卖菜的叔到了门口。“还是去年的那个样子。”大人自言自语,看着鲜灵灵水灵灵的白菜,就算认可。
掂个儿、划价、估量,“全推院儿里头!”大人一边付钱,一边指挥。孩儿们一人一次抱一棵,搁放在屋檐下。几十次来回,腾挪到位。
“先得晾干水汽儿,来回翻个儿。快要上冻了,再码成垛;还得勤翻倒,经常择清烂帮子。”望着一排排的菜,大人说着话,小的们支起耳朵听。再又随手,将搬运时不经意掉下的老帮子晾上了麻绳。
菜叶子加上一些嫩菜帮,敛巴敛巴搁进了厨房。大人还愿:一顿白菜加肉馅的水饺犒劳。新白菜水汽儿大,感觉很香。“里面可放了几滴香油!”大人边说边笑边包饺子,瞅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就不见动筷子。
还记得满大街堆大白菜的情景,也还记得排队加塞儿的日子。
副食商店近几天要进大白菜,绝对地“上头条”。消息一发布,扰得前屋后院动静儿不轻。人,要做好请假准备;车,要备好驮回来;菜,要买级别高的。这么说吧:想把几百斤菜折腾进家门,必须全家总动员。
白菜肯定是白菜价,几十年不变的老规矩。排了一小时队,轮到我买,只剩二级菜!这不瞎啦!“二分三”一斤没有“三分五”一斤的心儿瓷实,叶子不如一级的绿莹。转脸儿,我奔了另一个菜站。
一定是抖机灵加塞儿。卖菜的阿姨是小胖他妈,没理会别人排队的嘀咕,三百斤一级白菜上了大秤。于是乎:拉、码、晒、翻、摞,足足要侍弄一个冬季。习惯于节省着吃,就得有样儿瞧。待来年开春儿,扒成了菜心儿那算是好的,烧心、烂帮子,还有烂成泥的。我算了算,能吃上一百斤已然不赖了。
“乾隆白菜”从何而来
大白菜特征真不用细说,个儿大体壮能存放,物美价廉少花钱,营养丰富都关注,历来是国人的看家菜,久吃也不生厌。问世几千年,纵横古今无人不爱。
元代忽思慧在《饮膳正要》中特意提到大白菜:“味甘,温,无毒。主通肠利胃,除胸中烦,解酒毒。”明朝王世懋对大白菜更“感冒”,说是蔬菜中难得的精品神品。
清朝一吴姓先生描述北方大白菜运到南方的情景:“竞相争购、味胜于肉,不胫而走。”王士雄在《随息居饮食谱》中记载品评吃大白菜的好处:“甘平养胃,荤素皆宜,味胜珍馐。”清史学家柯劭忞作诗赞:“翠叶中饱白玉肪,严冬冰雪亦甘香。”
大白菜,自有人爱;言好大白菜者,千年不止。要我说,看中它的是它的品格征服了人。朴实,不与贵贱争长短;职守,不与万物抢春秋;善良,不与是非辩清白;亲民,不与富贵攀高低;和美,不与病疴沾分毫。就这几点,值得大爱特爱!
世上人都知道乾隆爷好一口儿:微服私访探民情。简单用膳,走一家儿就爱题上一笔。京城里自有他的御笔痕迹,自不多言。据说,有一回乾隆前脚儿走,后尾儿一餐馆得题字而知明细。于是封围了皇帝所用的桌椅碗箸,欲广而告之创名声。
“乾隆白菜”的菜名,就从那家餐馆传出。真与假,外人一概不知其中端倪。前几日,我到某家餐馆吃饭,“乾隆白菜”豁然间夺人眼球。“先点这一道!”等咱一细嚼慢咽,才知是“白菜叶子拌麻酱”外加白芝麻粒。微咸、微甜,很有特色的麻酱调制,就尝不出来秘制所在。
我想:平民菜能卖出肉价的品质,定与商家谋略有关。沾了或想沾点儿“皇气”,再加上点儿秘制手腕,必是推销要素。当年的乾隆爷哪都平趟,也未必“钦点”这等又俗又素的平常菜。
都说假货骗人,清廷传下来的“翡翠白菜”肯定不是真菜,但那棵“白菜”却价值连城。没人敢卖、没人敢买,人家当镇殿之宝,显摆还没显摆够哪!
这正是:
珍珠翡翠白玉汤,
自古菘蔬不张扬。
递传垛码成巷景,
晾晒倒翻菜窖藏。
熬炒咕嘟炖肉香,
拌辣渍酸百味常。
生来低俗名气正,
值守廉洁褒四方。













